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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
    “您好,我们今天的主厨推荐是澳洲M9级的谷饲和牛西冷,用备长炭烤制,更能突出牛肉本身的香气。餐后的甜品可以试一下我们的杏汁炖燕窝,是温热的,很适合这个天气。”
    温和的,平稳的话声自嫣红饱满的唇瓣吐露而出,唇角微微扬起个标准的弧度,若一弯精致的新月。脂玉般温润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泛出近乎透明的光晕。
    那双柳叶状的眼眸微敛着,纤长的眼睫在面颊投下片浅浅的阴翳。那枚浅褐色的小痣坠在眼睑处,凝固着,若一滴泪珠,也若一颗细小的琥珀,摇曳晃动。
    当她偶尔抬起眼时,会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瞳。死寂地、平静地,若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没有期待,也毫不热情。
    只剩下她微笑的双唇,不断吐露出机械平缓的话语。
    “请问您还有其他需要吗?如果没有,我先安排后厨为您下单。”
    她说着,眼眸弯弯地合上那本厚重的牛皮菜单,向着客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她面无表情地立在点餐机前输入桌号餐品。
    一位穿着制服裤的同事焦躁地经过她身边:“陈冬,3号卡上人了,麻烦你帮我去给他们点个餐——诶来啦!”
    她连停留的时间也没有,撂下句话便匆匆离去。
    陈冬抬起头时,唇角又扬起弧度。她像台完美而精密的机器,脚步匆忙沉稳,优雅地向着靠窗的卡座走去。
    奔腾的江水闪耀着粼粼波光,金色的阳光自纤尘不染的玻璃窗倾斜而入,映照出一对母女的面容。
    母亲穿着条温婉的浅色连衣裙,正偏着头,小声地与她的女儿低声交谈。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微微仰着脑袋,阳光照在她年轻饱满的脸颊上,反射出健康而骄纵的光泽。
    她似乎有些不耐,漂亮的裙摆下,两条修长的小腿在桌下轻轻晃动。
    听到脚步,背对着卡座的男人回过头来,手臂伸出一截儿落在过道中,露出腕间金光闪闪的表带,指节啪地打了个响指:
    “服务员,点餐。”
    那是一张显得几乎有些刻薄的面容。吊梢眼、高颧骨,双唇薄而锋利。身边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与他如出一辙。
    陈冬的步子渐渐凝滞下来,笑容僵硬,脑袋嗡地一声。
    她曾见过一次这张面容。
    在奶奶的葬礼上,在昏暗的堂屋里。
    他四平八稳地坐在宽大的圆桌旁,面无表情地与旁人商量着她的去处。
    十几年过去,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忘记这个她只见过一面、生了她却不爱她的男人。
    即便他眼角爬满了细纹,即便他身形变得瘦削……她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甚至连姓名也清清楚楚地烙在脑中。
    陈广生。
    她喉间不由自主溢出声细小的呻吟,双唇微微翕动几下,喘息着。
    ……原来,九年里,他们一直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陈广生蹙起眉,话声重了几分:“我能点餐了吗?”
    他没认出她来。
    “不好意思先生,让您久等了,”陈冬唇畔又扬起微笑,眼睫微垂着,迈步立在桌边:“现在为您点餐。”
    她浑身不自在,竭力抑制住想离开的双腿,机械地复述着今日的推荐餐品。
    她的灵魂好像浮在半空中,恍惚又朦胧地看着自己的躯壳与这一家人反复沟通、确定餐品。
    她终于直起微俯的脊背,合上厚重的牛皮菜单,面带微笑道:
    “请问您还有其他需要吗?如果没有,我先安排后厨为您下单。”
    “等等,”
    那名母亲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腕子,圆圆的眼瞳眯成条窄缝,话声带着柔和的笑意:“你……是不是陈冬啊?”
    陈冬僵直在原地,瞳仁缓缓转动,视线落在她颈前那枚闪耀的钻石项链上,唇瓣翕动着:“我……”
    ……她不想承认。
    可她为什么不能承认?
    她明明没错,凭什么尴尬心虚的反倒成了她自己?
    “我一眼就把你给认出来了,你长得比小时候还漂亮呢!”女人却从陈冬犹豫的话语中确定了她的身份,惊喜地拉着她手腕:“广生,是陈冬呀,陈冬!”
    “……陈、冬?”
    这二字在陈广生齿间细细咀嚼,反复品味。
    而后,他忽然舒展开眉眼,腾地从座椅上立了起来,拉住陈冬的另一只手掌:“你这姑娘,怎么上城里来了也不吭一声?叫我一个当爹的也不晓得你的行踪。”
    他仔仔细细将陈冬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满意地眯起笑眼,眼尾的细纹将整张面容都扯得扭曲:“你现在有二十了吧?读大学了没?嗯?”
    说着,强硬地揽着陈冬的肩膀,指指卡座的方向:
    “来,你恐怕还不认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弟弟,陈卓然。这是你小妹,陈月盈。”
    “这是你们大姐,陈冬。叫大姐。”
    陈卓然淡淡掀起眼皮,向陈冬点点头:“大姐。”
    陈月盈却一言不发,哼地声把头偏了过去。
    陈卓然,陈月盈。
    陈冬。
    陈冬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三个名字反复重播、回荡。
    “乖,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你爸从前还有一位妻子,对不对?不要闹脾气,叫姐姐。”
    黄油裹挟着牛排的焦香直往鼻腔里灌。
    陈冬听着女人轻声细语的低哄,感受着肩头传来陈广生的温热体温,胃里忽然猛烈地翻腾起来。
    她想吐。
    她猛地挣开陈广生的手臂,面无表情地道:“让开。”
    陈广生表情一顿,慢慢收回手。吊梢的眉眼耷拉下来,身子仍拦在过道前:“你这姑娘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乡里头无法无天的,真是把你给教坏了。”
    “我晓得你怨我,那我不也没法子吗?我到现在还在给玉林的小姨子打你的生活费,一个月都涨到五百了,哪个月断过?”
    “玉林那个小姨子叫啥来着?”他偏过头去问女人:“槐花?”
    陈冬紧紧攥着牛皮菜单,漆黑的眼瞳浮漫出层层怨毒的恨意。
    那根畸形的、丑陋的小指,也在听到这名字的瞬间,烧起灼热滚烫的疼痛来。
    李,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