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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脆弱
    女生从一辆黑色奔驰上下来,低着头跟在父母身后,今天她的妹妹扎了双马尾,穿着一身粉红洋裙,肩披毛茸茸的蝴蝶结披肩,被父亲抱在怀里,身边还有雍容华贵的母亲。
    显得一身素黑的李月繁有些孤独。
    何煦阳察觉到了姐姐的异样,抬头看向了大门口。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我们预约了包厢。”
    为首的男人身穿深灰羊绒大衣,抱着公主般的女儿,他的妻子戴着白纱手套,拎着价格不菲的包包,两人举手投足间都是贵气。
    服务员立马变得有些谄媚,“好的好的,您们这边请~”
    随后他给另一个人使眼色,叫人顶他位置招待。
    于是那人上前,对后进门的李月繁说:“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她是我姐姐!”
    粉色团子不满地瞪了一眼服务员。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边请这边请。”服务员连忙认错,可他看着眼前朴素“怯懦”的女生,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家人啊。
    李月繁从头到尾面不改色,丝毫不介意自己被认作外人,对妹妹的激动也不予理睬,如果可以,她倒是想转头就走。
    何煦阳冷眼痛斥这该死的缘分。
    “怎么了?看见熟人了?”
    爸妈出声询问,拉回了两人的注意力。
    “不熟,认识的同学而已。”
    听到姐姐这样说,何煦阳脸色才有所缓和。
    “8桌四宫格,这是单子,您的菜品已经上齐,请慢用。”
    话题被推车而来的服务员打断。
    爸爸率先拿着长筷在妈妈偏爱的番茄格里下了一盘菠菜和金针菇,“这家的食材很新鲜啊!”再例行吩咐儿子:“你离得近,姐姐要吃什么你给下一下。”
    哪里用得着他说,何煦阳早已端起盘子往姐姐面前的辣锅里下海带苗了,并且是细致地用筷子一缕一缕下,因为姐姐不爱吃成团的。
    何雨芊心里暗笑,眼珠子一转,桌底下她的大腿贴上了他的,还勾了勾他的脚,示意他张开腿。
    他手上动作不停,眼睛也没有离开盘子,大腿却乖乖张开,方便她搭上来。感受到那温热的重量时,他心里残余的阴郁一扫而空。
    “煦阳,你们那个头套做的怎么样了?还要去店里吗?”
    饭桌上食不言向来不是何家遵循的传统,爸爸抛来了话引子。
    “做完了,大概不用去了。”
    妈妈对那头套有印象,是一只很漂亮的陨石边牧头,蓝眼睛好看极了,多年来沉寂的养狗之心开始蠢蠢欲动,“阳阳,那你现在还怕狗吗?”
    何煦阳怔了一秒,瞬间想起小时候撒下的谎:怕猫怕狗。
    小学那会儿,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总能看见流浪猫狗跑到姐姐脚边,撒娇打滚或摇尾乞怜讨吃,姐姐欢喜得很,书包里不断货的玉米肠就是她专门为它们准备的。久而久之,她有了养宠物的念头,当时的何煦阳恐极姐姐有了新宠物,就不再摸他捏他亲近他,于是撒了这个谎。
    “怕。”现在的他依旧有恐。
    “还怕啊,哎。”妈妈遗憾地轻叹,又有些不甘心,“你应该不抵触小狗呀,难道是怕被咬?”
    “嗯。”
    “不会咬你的,现在的宠物狗都非常温顺,步行街有家猫狗咖啡厅,过几天妈妈带你们去玩一玩好不好?”
    “好啊!”姐姐秒应。
    弟弟瘪了瘪嘴,“不去。”
    何雨芊狐疑地望向弟弟,凑近低声问他,“你真的怕狗吗?”
    他脸不红心不跳,“嗯。”
    妈妈只好作罢,“哎,等你俩上大学去了,我一定要养只狗。”
    “养!女儿支持您!”
    何煦阳不作声,桌下用手抓了抓她大腿内侧的软肉,力度轻轻的,像挠痒。
    “嘶!”
    “怎么了?”爸妈问。
    “没怎么。”何雨芊咬牙回击,掐了他一把后立即站起身,“我要去上厕所。”
    “去吧去吧,顺便拿几瓶饮料来。”
    何煦阳侧身腾出空间,悄悄挠了一下她的手心儿,轻笑着目送她离座。
    店里的卫生间不大,却很干净。出门左手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右手边则是饮料柜。
    何雨芊望了两秒楼梯口,走向了右边。
    她点了四瓶豆奶,等待店员取货时,目光又不自觉向楼梯看去。这一次她看到了李月繁。四目相对时两人眼里都有几分惊讶。
    不过,她注意到了对方的反常:一只手扶着栏杆,一只手攥着衣服抵在肚子上,身子微躬。看起来似乎是胃疼。
    何雨芊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迈开了腿。
    “客人您的豆奶——”
    “送到8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着急,走近了,她看清了对方面色苍白,嘴唇更是惨白。
    “是胃疼吗?我有铝碳酸镁片,能缓解。”
    李月繁挺直了腰杆,紧握的拳头也松了开来,她疏离地摇头,绕开何雨芊继续下楼。
    “故作坚强。”何雨芊心里嘟囔,尴尬地收回了欲搀扶人的手。
    她倒要看看她有多坚强。
    卫生间三个隔间,李月繁强忍着绞痛,一个一个敲门,结果都是上锁的。浓重的劣质香薰味和排泄物的臭味混淆在一起,额外恶心,她的意志力要被消磨殆尽了。
    腹部的绞拧剧痛逐渐侵蚀到腰部、大腿,她终于难以忍受,贴着墙壁蹲了下去,努力地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她知道有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所以脆弱地缩起时刻意背对着那人。
    站在门口的何雨芊目睹这一切。
    她觉得自己有些残忍,看到李月繁慢慢弯腰蜷缩,她的内心生出了一丝窥破的快感。
    班上有一个好胜心强的女孩,第一次月考考砸了,表面云淡风轻,可出成绩那天晚上独自躲在后花园里哭泣,何雨芊给了她一张草莓印花的手帕纸,安慰了她许久,后来女孩每天都会给她一颗草莓味的钻石糖。
    她该给李月繁一张手帕纸了。
    “不要强忍!你额头上都是冷汗,嘴巴也白了,痛觉是身体受伤的警告!”
    “告诉我是不是胃疼?”
    何雨芊掐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李月繁疼得全身乏力,视物不清。
    她的忍痛能力很好,从11岁第一次来月经到现在16岁,从轻微的疼痛到现在的剧痛,身边的人都说“这很正常,别矫情,忍忍就过去了”。而此时,第一次有人说“不要忍”。昨天她犯了错,妹妹回家哭着告状,后妈扒了她的羽绒服让她跪在门口的雪地里反省,跪了两个小时。她真的很能忍痛,可今天也是第一次有人在她疼得恨不得死掉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情绪释放阈值的降低,心理防线的放松,这些是有益的现象吗?
    “不……是……”
    何雨芊蹙眉,既然不是胃痛,“阑尾炎?”
    李月繁忽然觉得有些轻松,“痛经…”
    “痛经?!”
    何雨芊难以置信,世上竟然有人痛经痛到这个程度,“布洛芬!你有带布洛芬吗?”
    “没……”
    “那你,你等等我,我记得附近有药店。”
    她起身跑了出去,在门口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姐姐!怎么了?”何煦阳担心地问到,“着急忙慌的你要去哪?”
    “药店!有个朋友痛经很严重!没时间解释了——”
    “我去买!你别急,我跑过去,我知道药店位置。”外面积雪路滑,姐姐不能再受伤,何煦阳猜到了她那位朋友是谁,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姐姐安心下来,“你先去前台倒杯温水给你朋友。”
    “行,你快点。”
    何雨芊端着水进去时,李月繁身体倾斜几乎要倒在地上。
    “先喝水缓缓,我弟弟帮我买药去了。”
    此时厕所隔间全都空了出来,“你能站起来吗?”
    李月繁摇头。
    何雨芊见她眼睛紧闭,疼得厉害,想着分散她的注意力,“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痛经这么严重。你一直都会痛经吗?”
    李月繁点头。
    “你今天月经第一天吗?”
    李月繁点头。
    “天呐,那你每次痛经都是自己忍着?”
    李月繁点头。
    “糊涂啊大学霸,以后不要忍了,要吃止痛药,还要去看医生啊!”
    “就像手碰到开水壶会有灼烧痛一样,痛觉是提示你要避开危险,不是让你忍受危险!”
    “我虽然不清楚痛经的原理,至少我知道这不是好的生理反应,要去医院检查,别是子宫生病了。”
    说着说着她突然笑了,“哈哈哈哈我是不是有点啰嗦?好像个当妈的。”
    “喝了水你有没有缓解一点?”
    李月繁定定地看着她,明明脸上写满了痛楚,眼神里却透露出澄澈的清醒。
    “嗯。”
    “那就好。”
    不知过去了几分钟,卫生间外响起了何煦阳的声音,“姐姐!”
    何雨芊连忙起身。
    “布洛芬悬液,吃一袋,半小时还没缓解就只能隔三小时再吃一袋。”
    何煦阳将袋子挂在她手上,又将一包拆好的药液单独放在她手里,递给她一杯温水。
    何雨芊赞赏一笑,“辛苦啦!”
    他回以微笑,但在她转身后,这抹笑意骤然消失,露出了阴鸷的神色,他心道:最好继续保持高冷,别缠上来。
    一番操作后,何雨芊扶着李月繁出来时他已经不在门口。
    “我自己上去就行。”李月繁恢复了力气,但说话仍然轻轻的,“今天,谢谢。”
    “好吧,你记得和你爸妈说去看医生。”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