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津会这样说话,聆泠完全没料到,他本来只是在不规矩地办事,可说出的话,又规矩得不得了。
    他说他不想等了,他想和聆泠重新确定关系。
    “不是主人和小猫,而是夫妻,是不需要安全词也能叫我老公,也能将余生和我绑在一起。”
    他用了“绑”这个字眼,听上去不恰当,可聆泠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表示他对自己的紧张,还有重视,以及那深得要融入骨血里的依恋。
    聆泠一时没答复,是被他卑微的态度震惊,从湛津这张嘴吐出“床伴”这种词……还真有点不像他,也真有点不切实际。
    “我是你的什么?”他目光缱绻着问。
    聆泠脑子里转了几遭,最后还是愣愣回答:“主人……”
    好看的眉皱起,眼尾也下压,聆泠惊觉这可能会让他以为是拒绝,连忙捧住那张已经开始不高兴的脸,好声好气:“我已经习惯叫主人了……好像这样叫你比较自在……况且你也没有真的把我当小猫,你是个很好的主人,凡事都会先问我。”
    湛津被她抱着,变成很温顺的模样,聆泠轻轻将脑袋搁上他肩膀,拍着后背:“如果要我说除家人外谁最重要,我的回答也是主人。”
    “我喜欢那样叫你,我会知道自己可以依靠的人是湛津。”
    因为最无助的时候遇见了主人,于是他就和所有阴雨天绑定在一起,聆泠喜欢那些和他做过爱一起依偎的雨季,也喜欢那天傍晚,冒雨来接走她的湛津。
    其实叫什么称呼并不重要,他们的相处从未有过影响,湛津虽然和她签了“小猫守则”却从未有过一天轻视她,反而珍重地放在手上,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成长。
    聆泠很喜欢这个主人,很喜欢他给了自己一个家。
    湛津沉沉地将全身重量也放到聆泠身上,闭着眼:“你才是我的主人。”
    掌控我的所有喜怒哀乐。
    聆泠偷偷地笑,确实很像一只恃宠而骄的猫,不过她话里的“除家人之外”却让湛津很在意,还是把人抱起来,让她直视自己。
    “你的家人,你还想管他们吗?”他这样问,语气波澜不惊。
    话一出口聆泠就仿佛又看到那条幽深的、长满青苔的石板小巷,还有那总是剪不完的,遮住阳光的枝桠。
    她摇了摇头,又停住,湛津静静等着她的回答,无论怎样,他都与她一起接受。
    “我不想,但我不能。”
    其实有些话想了千百遍,但真说出来,还是期望得到支持与理解。
    “他们其实对我也算有爱,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可笑。可他们是爱我的价值与‘成年女性’的身份,这会给他们带来利益,还有随时可以拥有一笔额外收入的最后保障。在我十二岁之前,一切的确没有什么不同,可自从他们决定要一个儿子起这一切就变了,我从那个时候,就被放上了衡量价值的天平。”
    “可能并非他们主观,但无形中我就是会成为为弟弟提供更好资源的补给,他们的观念里这样的差别对待是天经地义,我身为女儿,就是无法像儿子一样从性别上让他们高兴。”
    “我说他们对我有爱,是因为弟弟出生前,我真的被当成孩子对待过。”
    不知不觉聆泠已经泪流满面,湛津却没有打断,只是静静替她擦拭。
    “我割不下这层血缘,就像再怎样家里也始终为我留一个房间,他们永远会在第一时间想到还有个女儿可以帮扶,可以挣钱,哪怕我断绝关系,他们也会视而不见。”
    “这也是我当初离开你的原因。”聆泠伤心垂下的睫毛,濡湿后长又密,“如果再被发现我真的具有价值可以被他们当作取之不尽的提款机,胃口就会越变越大,到时候也把你拖累。”
    “我不愿看见我们因为家庭原因而出现隔阂,有些泥潭,我一个人淌就够了。但真要我做到任何事都不管,也不行,他们毕竟给过我爱。”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能不能……”
    聆泠痛哭出声,湛津将她拥入怀中,话到这里很多事都已清晰明了,聆泠的家人对她很坏,可也曾有过那么一段温情时光,他们遵循长久以来的封建思想认为女儿大了读书没用该去做工回报家里,也会在某些时刻,仅对于她这个人,展现出对于孩子的关心。
    这是种很矛盾的家庭关系,是最无法切割干净,明明母亲都说出“有个老板愿意资助你”这种无异于默认女儿去陪睡的话,聆泠却还是会接她的电话,在对方表示生活费负担不起时再次转账。
    她是让人怒其不争的那种类型,总是顾念着那一点美好,而一次次忽略自己的伤。
    聆泠自厌的同时也真的很失落,或许她真的天生缺爱,才会连切割的勇气也没有。
    湛津拍着她的背,轻声说着我理解。
    聆泠终于将二十多年的所有情绪发泄,将自己那些委屈不再保留地诉说。
    “我不会不管他们,却也不会事事顺从,我明白这是一个无底洞,只是在真正困难的时候,我还是会帮一把。”
    “如果要和这样的我在一起,”聆泠眼眶含泪,“你会被拖累。”
    “我随时会找上门的家人会成为你的负担,而我不愿接受任何一次因金钱而发生的争吵。”
    “我不想因为这个消耗我们的感情,湛津。”
    所以你要想清楚了,是不是真的要和我在一起。
    聆泠一直不敢迈出那一步的症结就在于此,十九岁的聆泠不懂,二十叁岁的聆泠却不能不知道。
    她想今天可能就是最后结局了,对他们这段不匹配的关系,恐惧见到湛津母亲的原因也是如此,那么好的家庭,她高攀不起。
    办公室里一直没人来打扰,湛津替她擦完所有眼泪,最后连衬衫也被彻底哭湿,才无奈似的捏住她瘪起的嘴。
    这样对女孩子不礼貌,可他实在没有办法。聆泠一哭起来就止不住,水真的很多,他一点没说错。
    “聆泠是笨蛋吗。”他居然还这样说,“既然叫我主人,难道我会没有一点办法吗?”
    很久之前,他也说过“聆泠是笨蛋”,可那次是性爱中的调情,和这次带着点批评意味,完全不同。
    “因为接了个电话就认为我也妥协了,还胡思乱想我要因为被要钱而对你心生不满,难道在我悉心养大的小猫眼里主人就是这么小气的一个人吗?你知不知道,光是给你铺房间的地毯用的钱,就比他们要得多多了?”
    聆泠脸上被泪水糊得乱七八糟,他索性放弃西装也任她擦,动作虽然温柔细致,语气却很不赞同,“要是我连这点钱都没有,凭什么自大的说要包养你?”
    言罢又放轻,顺着她爱听的说,“我知道聆泠很喜欢我,是怕家人也成为我的负担,可我既然爱你就会接受你的一切,我要的从来只是你,无关其他。”
    “电话是因为我想替你最后做一次了断,让他们明白我爱他们的女儿不等于也容忍贪婪的父母,在找你的那天我就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厌恶,同时那笔钱,是最后作为他们不再来烦你的结束。”
    ”你弟弟安排在我选择的学校,他们不会轻举妄动,本来是觉得这一切太丑陋不应该摆在你面前,没想到你会因这个生气,还气了好几天。”
    湛津失笑,而后再次拥住她,把人抱到自己怀里圈着,十指相扣,“是我自大了,我跟你道歉。”
    聆泠还恹恹地不开心,他捏捏鼻子,“小猫,你该知道我有多在意你。比起那些,我更有可能因为你不和我回家见父母而生气。”
    手心温热,安全感直直蔓延进心里,聆泠终于敢勇敢地看过去,发现湛津一直弯着眼,眸中只容得下自己。
    “所以——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去?”